第 21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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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1 章
武氏望著窗外的一束白蘭, 幽幽嘆息，“我也曾是溫柔善良的少女，還不是被他一步步逼成了如今的悍婦！”
鳳禾不知為何感到一絲悲涼。
她想起了哀慟哭泣的孫玉鳶, 又看了看眼前蒼老疲憊的武氏, 緩聲開口：“不知您想讓我如何幫少夫人？”
武氏想起正事，從痛苦的情緒中抽離出來, 連忙道：“那日大夫給玉鳶開了藥方，只是玉鳶吃後沒有什麽起色, 不知王女可有法子？”
“藥方帶來了嗎？”
“帶了, 帶了。”武氏掏出一張薄薄的紙遞給鳳禾。
鳳禾展開細看, 那大夫可能是怕招惹是非, 用的都是極溫和的保胎藥, 對孫玉鳶現在的情況作用微乎其微。
她斟酌了一下道：“夫人, 我若是幫了你們, 恐怕會給自己招來麻煩, 所以我們事先講清楚, 第一，我無法保證您的女兒一定能順利誕下孩子, 我只能盡力而為，第二，我懂醫術，並為少夫人保胎一事不要傳出去，只有我們三人知曉。”
“我答應你。”武氏迫不及待的答應下來, 她早就暗地裏打聽了許多大夫, 他們都幫不了她女兒, 鳳禾是她們的最後一線希望，她必須抓住。
“好。”鳳禾也是果斷的人, 既然答應下來，就讓人送上筆墨，寫下方子，擡手遞給武氏，“按照方子抓藥，每日服用兩次，三碗水煎成一碗水，不可吃生涼食物，必須臥床一段時間。”
武氏千恩萬謝的接下藥方，就像接過什麽靈丹妙藥一樣，“王女的大恩，我必然不會忘，日後王女若有需要幫扶之處，盡管來找我，我定當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鳳禾微微頷首，又對她說了幾樣可以服用的補品，然後道：“其實除了這些之外，還要輔以針灸，最好每十日便針灸一次，少夫人能有法子出府嗎？”
從上次的情況來看，韓家對孫玉鳶的管束極嚴，她想要出府一次似乎不容易，待她月份漸大，韓家對她的看管只會更嚴。
武氏為難的皺了皺眉，思索一番道：“韓老夫人信佛，以後每過十日，我就以‘去寺廟為孩子祈福’為由親自接玉鳶出府，到時候我們在茗香茶樓見，那裏是我的一處私產，連我相公都不知道，以後我們就在那裏見面。”
鳳禾點頭，“還有一件事我必須提前聲明，少夫人想要保住這個孩子會遭很多罪，要吃很多苦，她能受得了嗎？”
武氏眼眶泛紅，沈默許久道：“她受不得也得受，這就是我們女子的命！”
又是命……
鳳禾忍不住想，女子究竟是什麽命呢？
是逆來順受的命？還是擔負著繁衍子嗣的命？
*
淩見徹走進院子，見鳳禾一個人坐在石凳上盯著對面的梧桐樹發呆。
“想什麽呢？”
鳳禾下意識回答，“想女人。”
“……”淩見徹輕哂，“還行，至少不是想男人。”
鳳禾回過神來，眼睛瞪圓，“你怎麽進來的？”
淩見徹大喇喇的走過來，手裏拎著個竹筐，“從塌墻那邊過來的。”
鳳禾：“……你就不能走正門？”
“懶得繞圈，太麻煩。”淩見徹在她旁邊坐下，把手裏的竹筐遞過去，“宮裏賞的荔枝，我娘讓我送些給你。”
鳳禾新奇地看著竹筐裏水靈靈的荔枝，“多謝夫人惦念。”
“我娘不在這裏，你想道謝就謝我，畢竟是我給你送過來的。”
鳳禾懶得理他，迫不及待的剝了顆荔枝放進嘴裏，“好甜！”
“果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質女。”淩見徹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眸，笑問：“沒吃過？”
鳳禾搖頭，“以前王帳裏有過，不過很稀少，我沒機會嘗。”
淩見徹‘嘖’了一聲：“真可憐。”
鳳禾：“……”
一片梧桐葉被風吹過來，淩見徹撿起來，松松的捏在手裏，“想念郯陰的食物嗎？”
“還好吧，我其實更習慣吃大彧的菜式。”鳳禾懷念地望著天邊的悠悠雲朵，“郯陰的菜式口味重，我不太喜歡吃，母親狀態好些的時候會給我做大彧的食物，偶爾羿旌釣到魚，還會拿來給我們添個菜，我師父廚藝也很不錯的，尤其是燉魚，簡直是一絕。”
淩見徹轉過頭問：“羿旌是誰？”
鳳禾聲音頓了頓，語調沒有起伏地回答道：“阿滕王的第四子阿滕羿旌。”
淩見徹看著她垂下的眼簾，“你哥哥？”
鳳禾神情微滯，一時之間有些語塞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
“……小姐！”青古提著裙擺跑過來，“綠雲欺負奴婢！她們踢毽子都比奴婢厲害，您快來幫奴婢。”
淩見徹起身，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，“我走了。”
青古這才發現他站在樹旁，忍不住一臉驚奇，淩公子從哪裏冒出來的？
鳳禾目送著淩見徹又從塌墻那裏走了出去。
……就不能走正門麽！
晌午後，鳳禾拿著幾個香囊去了隔壁。
邱氏送了荔枝給她，又幫了她這麽多忙，她也想回饋一二，送些小禮物。
她把香囊送給邱氏和淩家兩位嫂子，“裏面的香料是我自己調制的，有凝神驅蟲之效，可以佩戴在身上。”
沈韻柔拿著香囊看了看，溫柔一笑，“我很喜歡，多謝王女。”
寧芷姚本來有些嫌棄，但低頭嗅了一下，只覺得香氣撲鼻，令人神清氣爽，她把香囊掛到身上，別別扭扭說：“味道確實不錯。”
淩見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，輕挑眉梢，不滿道：“我的呢？”
不等鳳禾回話，淩伯宗已經一個荔枝砸在他身上，“跟未出閣的姑娘要香囊，你還懂不懂禮數了！”
淩見徹把荔枝接在手裏，兩指一捏，把殼剝開，把荔枝肉吃了，一套動作行雲流水，不知道的還以為淩伯宗是在給他送荔枝。
淩伯宗氣得胡子亂顫，“我問你，王女如果真的送你香囊，你敢收嗎？”
淩見徹歪歪斜斜的靠著椅背，聲音懶散，“我敢啊。”
“你敢……你敢！”淩伯宗聲音陡然拔高，怒而起身，抽出花瓶裏的雞毛撣子就朝淩見徹抽了過去。
淩見徹眼疾手快的從椅子上跳起來，左右閃躲，跑到了院子裏。
父子倆一路追打過去，雞毛撣子亂飛，徒留幾根雞毛飄飄揚揚的落到地上。
邱氏習以為常的坐著，象征性的勸了兩句，就繼續笑瞇瞇的低頭看香囊。
沈韻柔目光擔憂，“母親，您不勸勸父親？”
邱氏竊笑，“你們父親這段時間精神了不少，我看他多追著少凜跑跑沒什麽不好。”
沈韻柔：“……”
鳳禾面色平靜，其實目光一直躍躍欲試的盯著雞毛撣子，心裏期盼著它趕緊落到淩見徹的身上，狠狠的抽淩見徹幾下。
如果可以，她甚至想給淩伯宗拍手叫好。
淩伯宗老當益壯的追著淩見徹跑到門口，眼看著雞毛撣子就要抽到淩見徹身上。
鳳禾一口氣提起來，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他們。
淩見徹註意到她的眼神，身體一轉，巧妙的躲了過去。
淩伯宗氣急，把手裏的雞毛撣子朝他隔空甩去。
淩見徹來不及閃躲，只能飛快的蹲下。
“誒呦！”
一名太監從外面走進來，被雞毛撣子打個措手不及，雞毛砸了一身，他捂著胸口直往後退，連聲‘誒呦’個不停。
大家連忙起身，上前關切，見太監無事才露出放心的神色。
太監看向淩伯宗的眼神頗為無奈，掐著嗓子道：“淩大人，陛下有旨，請您和三公子快快接旨吧。”
淩伯宗訕訕收了雞毛撣子，整理了下衣袍，跪下接旨。
淩家眾人得知消息都趕了過來，在院子裏烏壓壓跪了一片。
鳳禾沒有出去，一來她不想讓外界知道她和淩家人走的近，免得給淩家招來不必要的麻煩，二來她身份尷尬，按照郯陰禮儀接旨實在是沒有必要。
她站在大堂裏側耳傾聽，第一道聖旨，惠帝先讚賞了淩伯宗一番，然後封淩伯宗為淩國公，第二道聖旨，惠帝也是先讚賞了淩見徹一番，然後封淩見徹為神策軍副統領。
淩家人送走傳旨太監，回來的時候情緒都有些低靡，久久沒有人說話。
淩伯宗神色黯淡，一言不發的回了屋，邱氏嘆息一聲，陪鳳禾說了幾句話，因為擔心淩伯宗也趕緊回了屋，其他人各自散了，只有淩見徹慢悠悠抓了把松子，沒心沒肺的剝著吃。
鳳禾茫然站在原地，感到十分不解，明明是加官進爵，淩家人為何都不太高興？
淩見徹咬著松子，掀了下眼皮，“不懂？”
鳳禾如實搖頭，“不懂。”
淩見徹哼笑了一聲，“老頭子在大彧和郯陰一役中，帶兵打敗郯陰軍，立下大功，皇上肯定得有所表示，如今皇上召他回京，把他封作國公爺，卻絕口不提讓他回邊關的事，就是在逼他釋兵權，要把他留在京中養老，老頭子一生征戰沙場，為大彧肝腦塗地，卻被聖上疑心，哪能不心痛？”
鳳禾明白過來，若非大彧和郯陰一役中郯陰戰敗，她也不會被送來做質女，淩伯宗這一戰績確實不容小覷，是立下了大功的，惠帝這樣輕拿輕放，是怕他功高蓋主，看起來是獎賞，實際上是制衡他的一種方式，就像當年惠帝讓淩見徹回京為質一樣。
“你呢？”鳳禾輕聲問：“你以前是金吾衛少將，如今升做神策軍副統領，你為何不高興？”
“你知道南北之爭嗎？”
鳳禾搖頭。
“所謂南衙，指的是衛兵，包括金吾衛，所謂北衙，指的是禁軍，包括神策軍。”
淩見徹輕輕轉著手上的扳指，眸色晦暗不明。
“大彧和郯陰一役打到最激烈的時候，京城曾經發生過內亂，當時是金吾衛救駕有功，所以金吾衛得了皇上的青睞，逐漸成為聖上的親衛，神策軍則漸漸被架空，只被派遣做些無關緊要的小事，兩方積怨已久，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。”
鳳禾脫口而出，“你以前是金吾衛，現在成了神策軍，那你豈不是很尷尬？”
以前的仇敵變成了現在的同僚，淩見徹想要融入神策君幾乎是不可能的，以前的同僚變成了現在的敵對關系，淩見徹想要跟金吾衛以前的同僚保持好關系也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惠帝這一招用的實在是妙，不費吹灰之力就令淩見徹成了有名無實的統領，以前的努力都前功盡棄了。
淩見徹語氣譏諷，“我和老頭子都是明升實則架空兵權，我倒是無所謂，早就習慣了，老頭子現在被逼著卸甲歸田，恐怕一時接受不了。”
鳳禾心中微微感慨，惠帝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，他在管理天下上沒有什麽建樹，但在破害忠良和平衡朝局上倒是計謀層出不窮。
淩家低靡的氣氛持續了幾天，後來淩伯宗和淩見徹去宮裏親自謝了恩，淩伯宗以年老為由，主動釋了兵權，只留下了淩家軍，惠帝開心不已，給淩見庭和淩見霄都在京城安排了官職，這件事算是就這樣過去了。
一日覆一日，鳳禾每隔十日就去茗香茶樓一次，在二樓的內閣裏幫孫玉鳶針灸。
一個月堅持下來，孫玉鳶身體有了很大的起色，病癥比之前減輕了很多，臉色恢覆紅潤，胎位漸穩，只要繼續堅持，就能順利誕下孩子。
鳳禾行針結束，把細細的銀針一根根拔出來。
孫玉鳶側躺在床榻上，腰間搭著巾被，疼的額頭上都是冷汗，嘴唇泛白，鳳禾用帕子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。
孫玉鳶虛弱的朝她笑了笑，感激道：“多謝王女。”
鳳禾淡淡搖頭。
武氏扶起孫玉鳶，既心疼又欣慰地勸道：“再堅持兩個月孩子就生了，一定要挺住。”
孫玉鳶抿著蒼白的唇，點了點頭。
鳳禾推開軒窗，讓新鮮的空氣湧進來，吹散一屋子的藥味，她站在窗前，靜靜待了片刻。
樓下倏然傳來一道令人厭惡的聲音。
“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？王女站於閣樓之上，當真是美人如畫，連吹來的風裏都透著香！”
鳳禾垂目，孫繼剛那張令人厭惡的面龐出現在樓下的人群當中。
她眸色動了動，瞥了一眼身後的武氏，猶豫了一下，用柔弱又受驚的語氣道：“這位大人，你為何口出狂言？”
孫繼剛上次被青古抽了鞭子，一直懷恨在心，只是最近公事繁忙，他沒有功夫找鳳禾算賬，現在偶然遇到，他本來想趁機羞辱幾句，可此刻鳳禾臉上的神色跟前兩次不同，看起來柔軟可欺，他頓時色欲熏心，只覺得美人孑孑立於風中，身姿纖細，美目盈盈，勾得他神魂顛倒。
他瞬間得意忘形，不顧路上來來往往這麽多人，揚著聲音喊道：“美人！這般說話實在是累人，你且等著，我現在就上去與你說話，你我如此有緣，必然是天賜的良機！”
武氏聽到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，目露疑惑，放開孫玉鳶，擡步走至窗前。
待她看清楚口出狂言之人是孫繼剛後，面色頓變，朝他狠狠唾了一聲：“我呸！”
孫繼剛見到她們二人站在一起，眼睛一下子睜大。
武氏怒氣騰然而起，瞪著孫繼剛，叉腰喊道：“有緣？混賬東西！我也在這裏，你豈不是跟我更有緣！”
孫繼剛目瞪口呆問：“你們怎麽會在一處？”
孫玉鳶扶著腰，強撐著身體走過來，弱弱喚了一聲：“父親。”
孫繼剛見女兒也在，瞬間面如菜色。
他面上無光，清了清嗓子，端起父親的架勢訓斥道：“……你不好好在家養胎，到處瞎跑什麽？如果孩子出了事，你怎麽跟韓家交代！”
孫玉鳶搭在後腰上的手指縮了縮，唯唯諾諾的往後退了一步。
武氏一把護住女兒，怒不可遏地吼道：“為老不尊！你竟然還有臉訓斥女兒！”
孫繼剛氣惱不已，卻不敢跟她在這裏吵。
他已經明白鳳禾剛才是故意為之，狠狠瞪了鳳禾一眼，甩著袖子離去。
鳳禾居高臨下的看著孫繼剛，微微勾起唇角。
其實就算沒有今日這場偶遇，她也會想辦法讓孫繼剛看到她與武氏相熟，孫繼剛若能知難而退，放棄那些汙穢的念頭最好，不然就只能想辦法以絕後患了。
武氏臉色難看，朝孫繼剛的背影‘呸’了好幾聲，轉頭對鳳禾道：“他向來都是那個德行，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動路，您別介意，我回家再收拾他！”
鳳禾露出苦惱的神色，“孫大人如此莽撞無禮，傳出什麽風聲就不好了……”
“您不必為此事擔憂，只管安心給玉鳶診治。”武氏咬了咬牙，下定決心道：“您放心，我一定讓他狠狠吃個教訓！保管他下次不敢再對您無禮！”
“如此……就拜托夫人了。”
隔了一日，鳳禾正坐在桌前用早膳，派去打聽消息的小廝就回來回稟。
據說昨日武氏回府後把孫繼剛好一頓收拾，將孫繼剛撓了一臉傷，還罰孫繼剛在外面跪了一夜，後來孫繼剛受涼發熱才被帶回屋。
這件事今天已經傳遍京城，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此事。
孫繼剛近期應該都沒臉出去見人了。
青古捂住肚子笑得停不下來，“那位孫大人真是活該！幸好昨天武夫人親眼看到他調戲小姐，不然他心裏還指不定打什麽壞主意呢！”
綠雲看著每日不間斷送來的帖子卻忍不住發愁，趕跑一個孫繼剛，下一個該怎麽辦？
鳳禾哪會不知道綠雲心裏的擔憂，外面關於她的傳言越來越多，哪怕她大門不出，那些男人還是會一窩蜂的在大門外徘徊，簡直是群狼環伺，只是如今別無他法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，孫繼剛消停下來，鳳禾繼續暗地裏給孫玉鳶施針，孫玉鳶胎相俞穩，整個人氣色越來越好。
這日天朗氣清，武氏有急事，鳳禾給孫玉鳶診治後，順路送孫玉鳶回府。
路上，鳳禾低頭整理銀針，孫玉鳶掀著簾子望著窗外，開始時孫玉鳶情緒還挺好，後來不知怎地忽然低聲啜泣起來。
鳳禾聽到聲音擡頭，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，只見路邊一名年輕男子在扶著一位有孕的婦人散步，男子瘦弱，婦人長得嬌媚。
孫玉鳶哽咽開口：“那就是我相公，韓家大郎，韓書，他旁邊的就是那個外室。”
鳳禾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，只能尷尬的沈默著。
孫玉鳶放下簾子，獨自哭了一會兒，澀聲說：“我為了保住這個孩子每日痛得死去活來，他卻連句關心的話都不曾說過，他若心裏只有那個外室，我也認了，可他就是花心，哪怕我讓他把這個外室接進府，他也還是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外室……他跟我父親就是一樣的人，可我不如母親強勢，以後可怎麽過啊……”
鳳禾聽著她越來越大的哭聲，默了默，輕聲開口：“你不自救，何人能救你？”
孫玉鳶哭聲一滯。
“藩籬得自己走出來。”鳳禾淡聲說：“到了，下車吧。”
孫玉鳶楞了會兒神，才慢吞吞的走下車。
送完孫玉鳶，鳳禾讓馬車去隔壁街書鋪，買了些醫書，夜幕快落下才回到宅院。
她剛從大門走進來，綠雲就迎了過來，遞給她一張請帖，“小姐，淩夫人約您聽戲。”
鳳禾接過帖子，低頭看了看，貼子的落款的確是邱氏，她不解問：“這麽近為何要遞帖子？”
綠雲也面露不解，“來送帖子的人瞧著有些面生，說是大夫人去韓家做客了，應韓夫人邀約去戲樓聽戲，想起您未聽過戲，便邀您一起去聽戲。”
鳳禾吩咐，“去隔壁打聽一下，看看大夫人是否真的去了韓家。”
過了一刻鐘，綠雲回來稟報：“回小姐，大夫人確實收到韓家的邀約，晌午後便去了韓家，至今未歸。”
鳳禾又派人去韓家詢問，韓家小廝說邱氏和韓夫人已經出發去戲樓了。
鳳禾放下心裏的疑惑，命人備車。
京城最大的戲樓位於忠武街的東南角，戲樓從外面看像塔，四個角都掛著羊角燈，燈火輝煌，這裏總是十分熱鬧繁華，今夜更是格外人氣鼎盛，周圍停滿了豪華馬車，來了很多達官貴人。
淩見徹翻身下馬，邁著大步走進戲樓，戲樓裏金碧輝煌，游廊蜿蜒，彩繪壁畫精細，玉欄朱檻，一派華美景致，婢子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輕紗裙穿行在客人之間，戲臺上咿咿呀呀的唱著曲，一走進來就仿若進了仙境。
今日這場宴席是隸王擺的，主角卻是淩見徹，說是要給他慶祝升做神策軍副統領，這個借口實在荒謬可笑，淩見徹收到帖子的時候都看樂了。
隸王、七皇子、劉景祥、孫繼剛……都已經到了，隸王坐於上首，其他男子坐在左側，另一側的屏風後面坐著女眷，三公主李蕊也在其中，韓雪嬌等貴女分別坐在她下首的位置。
七皇子和劉景祥看到淩見徹立馬站起來，笑吟吟的迎了過來。
七皇子一本正經的拱了拱手，“恭喜少凜升作副統領。”
劉景祥也嬉皮笑臉的拱著手，“淩三郎年少有為，實在是吾輩紈絝裏的翹楚！”
兩人一左一右配合十分默契，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，連聲說著恭喜，就好像真的是喜事一樣。
淩見徹嘴角勾起譏諷的弧度，除了劉景祥和七皇子這兩個繡花枕頭是真不懂外，其他人心裏都清楚他所謂的升官不過是架空，卻偏要恭賀他。
劉景祥按著他的肩膀坐下，一杯烈酒遞到他眼前，“大家同樣是紈絝，只有你越做官越高，必須罰酒一杯！”
淩見徹接過酒盞，仰頭一口悶了。
心頭的火卻沒有消下去，反而越燒越旺。
大家瞧得盡興，這才暫且放過他，繼續說說笑笑，沒有再勸酒。
韓雪嬌捏著繡帕，隔著一層紗幔遙遙望著淩見徹棱角分明的面龐，臉頰蔓起緋紅，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著，越看越是喜歡。
淩見徹姿態散漫的坐在席上，手裏握著酒樽，獨自喝著酒，對周圍的歡笑聲恍若未聞。
大家不時望向門口，低頭竊竊私語，目光裏隱隱期待著什麽，淩見徹心裏生出一種罕見的古怪感。
他目光輕掃，很快發現了蹊蹺之處，李蕊乃太子親妹，向來跟隸王不合，今日是隸王擺的宴席，她竟然也到場了。
淩見徹察覺到幾分不尋常，狀似不經意問：“還有什麽人要來？”
劉景祥神秘兮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，“差點被你一箭射死的那位美人，她得罪了人。”
淩見徹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坐在隸王旁邊的孫繼剛，孫繼剛臉上抓痕未消，唇邊掛著陰沈的笑容，頻頻望向門口的方向。
淩見徹轉了轉手上的墨玉扳指，用事不關己的語氣問：“孫繼剛跟她有仇？”
劉景祥壓低了聲音，“孫繼剛前幾日被武氏罰跪一事你可知曉？”
“此事傳的街知巷聞，我自然是聽過。”
“聽說這件事的起因就是郯陰王女！孫繼剛丟了顏面，隸王也跟著面上無光，隸王今日就是要給他舅舅出氣。”劉景祥搖著折扇感嘆，“郯陰王女現在就像一塊上好的芙蓉肉，人人都想吃一口，可人人都吃不到，他們便都想挫一挫她的銳氣，想等著芙蓉肉跌下神壇，他們不就都可以覬覦一二了麽。”
淩見徹夾起一塊肥肉堵進他嘴裏，冷著臉起身，一言不發的往外走。
劉景祥嗚嗚直叫。
淩見徹走了兩步，大堂裏忽然安靜下來，只有戲臺上咿咿呀呀的聲音依舊持續著。
淩見徹擰眉擡頭。
鳳禾一襲素凈白裙從門口走來，穿過游廊，綠鬢如雲，裙裾如蝶，蓬松的發間簪著一支白玉釵，如脫俗的水墨山水一般，眉如墨畫，唇比花嬌，仿若自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，令人見之忘俗。
她獨身一人，婢女被攔在了戲樓外，她以為是這裏的規矩，便沒有多想。
鳳禾行至淩見徹身前。
淩見徹神色一沈，目光緊迫的盯著她，“你怎麽會來？”
鳳禾擡頭看了一眼眾人，目光微微疑惑，“不是淩夫人叫我來的嗎？”
“……我娘？”淩見徹瞳孔一縮，“趕緊走。”
隸王已經看到了鳳禾，揚聲道：“王女既然到了，就快些落座吧。”
鳳禾看一眼他身側的孫繼剛，再看邱氏並不在這裏，意識到事有蹊蹺，沈下臉站著未動。
淩見徹面色冷沈的回過頭，嗓音裏自帶怒氣，“是誰以我娘的名義邀人？”
“我。”孫繼剛大腹便便的坐在椅子上，不以為意的開口：“誰讓這位王女頗為難請，誰遞帖子都不肯出來，我聽說她和淩夫人挺談的來，便借淩夫人的名義一用，改日定當登門道謝。”
鳳禾眸色一沈，明白過來這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鴻門宴。
淩見徹目光銳利地盯著孫繼剛，眼裏不含半點溫度，倏然大步走過去，一腳踹在孫繼剛的胸口。
眾人始料未及，全場嘩然。
淩見徹面冷如霜，一把抓住孫繼剛的衣領，“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，但打著我娘的名義就是不行！”
他這一腳踢的極狠，孫繼剛被踹得吐出一口血來，捂著胸口，難以置信地指著淩見徹，“你……你這黃口小兒，竟敢傷我！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誰！”
“揍的就是你！”淩見徹腳踩在他胸口上，居高臨下的看著他，聲音裏含著森冷怒火，“再有下次，我揍得你娘都不認！”
孫繼剛厲聲尖叫：“我是隸王的親舅舅！”
眾人面面相覷，嚇得不敢出聲。
李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，目光掃過臉色鐵青的隸王，心情不錯的牽起嘴角。
隸王臉色難看至極，重重放下酒杯，沈聲開口：“好了少凜！就算他有什麽錯，讓他道歉就是了！你怎可動手打人？”
劉景祥上前拉開淩見徹，試著打圓場，“少凜，你現在酒量是越來越不行了，怎麽喝幾杯就醉了！”
“對！少凜喝多了！”七皇子也趕緊上前，把淩見徹拉回座位上，對隸王道：“皇兄，你別見怪，快看看舅舅怎麽樣了。”
隸王勉強壓住眼中的怒火，擺擺手讓人把孫繼剛扶下去。
他再氣也不能真的把淩見徹怎麽樣，畢竟淩見徹雖然是個一無是處的紈絝，他爹卻是大彧的大功臣，在這個爭儲君的關鍵時候，他不能得罪淩家，何況這件事是孫繼剛理虧在先，此事一旦傳出去，只會招來口舌，他想在百姓裏博個好名聲就不能公然偏幫孫繼剛。
最重要的是，淩見徹這個人就是個不講章法的混不吝，如果把他逼急了，誰知道他能做出什麽事情來！
氣氛凝滯，女眷們都嚇得不輕，戲臺上的人也嚇了一跳，絲竹聲都停了下來，一時之間戲樓裏格外的安靜。
隸王煩躁的皺著眉，怒火無處宣洩，只能沖臺上怒吼：“怎麽都停下來了！是當本王是死的嗎？”
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後面那句是說給淩見徹聽的，偏偏淩見徹已經斂了怒色，像事不關己一樣坐在桌案前，神色散漫的繼續喝酒。
臺上又響起咿咿呀呀的聲音，唱的正是《琵琶記》。
【錯中錯，訛上訛，只管在鬼門前空占卦……】
隸王緩了緩神色，看向鳳禾，“王女，你來都來了，坐下吧。”
鳳禾面無表情道：“我身體不適，就不奉陪了，告辭。”
她轉身想離開。
“我看今天誰敢走！”隸王大喝一聲，怒而摔了手裏的酒樽，聲音氣急敗壞，“你不坐也得坐！”
護衛紛紛沖出來把門關上，將整座戲樓團團圍住，沒有隸王的命令，沒有人能出去。
【……辭官不可，辭婚不可，只為三不從，做成災禍天來大……】
臺上戲未停，臺下聲已歇。
戲樓裏除了不敢停下的戲聲外，再無一點聲響。
鳳禾回頭，看著滿屋的賓客，眉眼間顯出幾分冷漠來。
她知道，今日想要離開恐怕要費一番功夫。
李蕊戲謔地看著她，頤指氣使道：“坐吧，別讓人三請四請的，鬧得難看。”
鳳禾目光掃向席間，他們說讓她坐下，卻沒有給她準備座位，女眷們都是兩兩坐在一起，只有男子的桌案旁是各坐一人，留出了空位。
他們顯然是打定主意要讓她坐在男子身側——就像陪酒的侍婢一樣。
他們在故意輕賤她。
鳳禾佇立不動，目光在眾人身上淡漠掃過，佯裝對他們的打算一無所知。
淩見徹看起來已經喝醉了，坐在席上，手裏端著酒樽，歪歪斜斜的坐著，渾身上下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絝模樣，只有一張臉能看。
她正想移開目光，就見淩見徹屈指叩了叩旁邊的位置。
鳳禾會意，擡腳走過去，在他旁邊坐下。
跟這滿屋子的惡臭公子們相比，這紈絝子都變得順眼了一些。
其他人卻都面露驚愕。
他們不是早就結了仇麽，怎麽突然坐一塊了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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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氏望著窗外的一束白蘭, 幽幽嘆息，“我也曾是溫柔善良的少女，還不是被他一步步逼成了如今的悍婦！”
鳳禾不知為何感到一絲悲涼。
她想起了哀慟哭泣的孫玉鳶, 又看了看眼前蒼老疲憊的武氏, 緩聲開口：“不知您想讓我如何幫少夫人？”
武氏想起正事，從痛苦的情緒中抽離出來, 連忙道：“那日大夫給玉鳶開了藥方，只是玉鳶吃後沒有什麽起色, 不知王女可有法子？”
“藥方帶來了嗎？”
“帶了, 帶了。”武氏掏出一張薄薄的紙遞給鳳禾。
鳳禾展開細看, 那大夫可能是怕招惹是非, 用的都是極溫和的保胎藥, 對孫玉鳶現在的情況作用微乎其微。
她斟酌了一下道：“夫人, 我若是幫了你們, 恐怕會給自己招來麻煩, 所以我們事先講清楚, 第一，我無法保證您的女兒一定能順利誕下孩子, 我只能盡力而為，第二，我懂醫術，並為少夫人保胎一事不要傳出去，只有我們三人知曉。”
“我答應你。”武氏迫不及待的答應下來, 她早就暗地裏打聽了許多大夫, 他們都幫不了她女兒, 鳳禾是她們的最後一線希望，她必須抓住。
“好。”鳳禾也是果斷的人, 既然答應下來，就讓人送上筆墨，寫下方子，擡手遞給武氏，“按照方子抓藥，每日服用兩次，三碗水煎成一碗水，不可吃生涼食物，必須臥床一段時間。”
武氏千恩萬謝的接下藥方，就像接過什麽靈丹妙藥一樣，“王女的大恩，我必然不會忘，日後王女若有需要幫扶之處，盡管來找我，我定當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鳳禾微微頷首，又對她說了幾樣可以服用的補品，然後道：“其實除了這些之外，還要輔以針灸，最好每十日便針灸一次，少夫人能有法子出府嗎？”
從上次的情況來看，韓家對孫玉鳶的管束極嚴，她想要出府一次似乎不容易，待她月份漸大，韓家對她的看管只會更嚴。
武氏為難的皺了皺眉，思索一番道：“韓老夫人信佛，以後每過十日，我就以‘去寺廟為孩子祈福’為由親自接玉鳶出府，到時候我們在茗香茶樓見，那裏是我的一處私產，連我相公都不知道，以後我們就在那裏見面。”
鳳禾點頭，“還有一件事我必須提前聲明，少夫人想要保住這個孩子會遭很多罪，要吃很多苦，她能受得了嗎？”
武氏眼眶泛紅，沈默許久道：“她受不得也得受，這就是我們女子的命！”
又是命……
鳳禾忍不住想，女子究竟是什麽命呢？
是逆來順受的命？還是擔負著繁衍子嗣的命？
*
淩見徹走進院子，見鳳禾一個人坐在石凳上盯著對面的梧桐樹發呆。
“想什麽呢？”
鳳禾下意識回答，“想女人。”
“……”淩見徹輕哂，“還行，至少不是想男人。”
鳳禾回過神來，眼睛瞪圓，“你怎麽進來的？”
淩見徹大喇喇的走過來，手裏拎著個竹筐，“從塌墻那邊過來的。”
鳳禾：“……你就不能走正門？”
“懶得繞圈，太麻煩。”淩見徹在她旁邊坐下，把手裏的竹筐遞過去，“宮裏賞的荔枝，我娘讓我送些給你。”
鳳禾新奇地看著竹筐裏水靈靈的荔枝，“多謝夫人惦念。”
“我娘不在這裏，你想道謝就謝我，畢竟是我給你送過來的。”
鳳禾懶得理他，迫不及待的剝了顆荔枝放進嘴裏，“好甜！”
“果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質女。”淩見徹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眸，笑問：“沒吃過？”
鳳禾搖頭，“以前王帳裏有過，不過很稀少，我沒機會嘗。”
淩見徹‘嘖’了一聲：“真可憐。”
鳳禾：“……”
一片梧桐葉被風吹過來，淩見徹撿起來，松松的捏在手裏，“想念郯陰的食物嗎？”
“還好吧，我其實更習慣吃大彧的菜式。”鳳禾懷念地望著天邊的悠悠雲朵，“郯陰的菜式口味重，我不太喜歡吃，母親狀態好些的時候會給我做大彧的食物，偶爾羿旌釣到魚，還會拿來給我們添個菜，我師父廚藝也很不錯的，尤其是燉魚，簡直是一絕。”
淩見徹轉過頭問：“羿旌是誰？”
鳳禾聲音頓了頓，語調沒有起伏地回答道：“阿滕王的第四子阿滕羿旌。”
淩見徹看著她垂下的眼簾，“你哥哥？”
鳳禾神情微滯，一時之間有些語塞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
“……小姐！”青古提著裙擺跑過來，“綠雲欺負奴婢！她們踢毽子都比奴婢厲害，您快來幫奴婢。”
淩見徹起身，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，“我走了。”
青古這才發現他站在樹旁，忍不住一臉驚奇，淩公子從哪裏冒出來的？
鳳禾目送著淩見徹又從塌墻那裏走了出去。
……就不能走正門麽！
晌午後，鳳禾拿著幾個香囊去了隔壁。
邱氏送了荔枝給她，又幫了她這麽多忙，她也想回饋一二，送些小禮物。
她把香囊送給邱氏和淩家兩位嫂子，“裏面的香料是我自己調制的，有凝神驅蟲之效，可以佩戴在身上。”
沈韻柔拿著香囊看了看，溫柔一笑，“我很喜歡，多謝王女。”
寧芷姚本來有些嫌棄，但低頭嗅了一下，只覺得香氣撲鼻，令人神清氣爽，她把香囊掛到身上，別別扭扭說：“味道確實不錯。”
淩見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，輕挑眉梢，不滿道：“我的呢？”
不等鳳禾回話，淩伯宗已經一個荔枝砸在他身上，“跟未出閣的姑娘要香囊，你還懂不懂禮數了！”
淩見徹把荔枝接在手裏，兩指一捏，把殼剝開，把荔枝肉吃了，一套動作行雲流水，不知道的還以為淩伯宗是在給他送荔枝。
淩伯宗氣得胡子亂顫，“我問你，王女如果真的送你香囊，你敢收嗎？”
淩見徹歪歪斜斜的靠著椅背，聲音懶散，“我敢啊。”
“你敢……你敢！”淩伯宗聲音陡然拔高，怒而起身，抽出花瓶裏的雞毛撣子就朝淩見徹抽了過去。
淩見徹眼疾手快的從椅子上跳起來，左右閃躲，跑到了院子裏。
父子倆一路追打過去，雞毛撣子亂飛，徒留幾根雞毛飄飄揚揚的落到地上。
邱氏習以為常的坐著，象征性的勸了兩句，就繼續笑瞇瞇的低頭看香囊。
沈韻柔目光擔憂，“母親，您不勸勸父親？”
邱氏竊笑，“你們父親這段時間精神了不少，我看他多追著少凜跑跑沒什麽不好。”
沈韻柔：“……”
鳳禾面色平靜，其實目光一直躍躍欲試的盯著雞毛撣子，心裏期盼著它趕緊落到淩見徹的身上，狠狠的抽淩見徹幾下。
如果可以，她甚至想給淩伯宗拍手叫好。
淩伯宗老當益壯的追著淩見徹跑到門口，眼看著雞毛撣子就要抽到淩見徹身上。
鳳禾一口氣提起來，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他們。
淩見徹註意到她的眼神，身體一轉，巧妙的躲了過去。
淩伯宗氣急，把手裏的雞毛撣子朝他隔空甩去。
淩見徹來不及閃躲，只能飛快的蹲下。
“誒呦！”
一名太監從外面走進來，被雞毛撣子打個措手不及，雞毛砸了一身，他捂著胸口直往後退，連聲‘誒呦’個不停。
大家連忙起身，上前關切，見太監無事才露出放心的神色。
太監看向淩伯宗的眼神頗為無奈，掐著嗓子道：“淩大人，陛下有旨，請您和三公子快快接旨吧。”
淩伯宗訕訕收了雞毛撣子，整理了下衣袍，跪下接旨。
淩家眾人得知消息都趕了過來，在院子裏烏壓壓跪了一片。
鳳禾沒有出去，一來她不想讓外界知道她和淩家人走的近，免得給淩家招來不必要的麻煩，二來她身份尷尬，按照郯陰禮儀接旨實在是沒有必要。
她站在大堂裏側耳傾聽，第一道聖旨，惠帝先讚賞了淩伯宗一番，然後封淩伯宗為淩國公，第二道聖旨，惠帝也是先讚賞了淩見徹一番，然後封淩見徹為神策軍副統領。
淩家人送走傳旨太監，回來的時候情緒都有些低靡，久久沒有人說話。
淩伯宗神色黯淡，一言不發的回了屋，邱氏嘆息一聲，陪鳳禾說了幾句話，因為擔心淩伯宗也趕緊回了屋，其他人各自散了，只有淩見徹慢悠悠抓了把松子，沒心沒肺的剝著吃。
鳳禾茫然站在原地，感到十分不解，明明是加官進爵，淩家人為何都不太高興？
淩見徹咬著松子，掀了下眼皮，“不懂？”
鳳禾如實搖頭，“不懂。”
淩見徹哼笑了一聲，“老頭子在大彧和郯陰一役中，帶兵打敗郯陰軍，立下大功，皇上肯定得有所表示，如今皇上召他回京，把他封作國公爺，卻絕口不提讓他回邊關的事，就是在逼他釋兵權，要把他留在京中養老，老頭子一生征戰沙場，為大彧肝腦塗地，卻被聖上疑心，哪能不心痛？”
鳳禾明白過來，若非大彧和郯陰一役中郯陰戰敗，她也不會被送來做質女，淩伯宗這一戰績確實不容小覷，是立下了大功的，惠帝這樣輕拿輕放，是怕他功高蓋主，看起來是獎賞，實際上是制衡他的一種方式，就像當年惠帝讓淩見徹回京為質一樣。
“你呢？”鳳禾輕聲問：“你以前是金吾衛少將，如今升做神策軍副統領，你為何不高興？”
“你知道南北之爭嗎？”
鳳禾搖頭。
“所謂南衙，指的是衛兵，包括金吾衛，所謂北衙，指的是禁軍，包括神策軍。”
淩見徹輕輕轉著手上的扳指，眸色晦暗不明。
“大彧和郯陰一役打到最激烈的時候，京城曾經發生過內亂，當時是金吾衛救駕有功，所以金吾衛得了皇上的青睞，逐漸成為聖上的親衛，神策軍則漸漸被架空，只被派遣做些無關緊要的小事，兩方積怨已久，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。”
鳳禾脫口而出，“你以前是金吾衛，現在成了神策軍，那你豈不是很尷尬？”
以前的仇敵變成了現在的同僚，淩見徹想要融入神策君幾乎是不可能的，以前的同僚變成了現在的敵對關系，淩見徹想要跟金吾衛以前的同僚保持好關系也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惠帝這一招用的實在是妙，不費吹灰之力就令淩見徹成了有名無實的統領，以前的努力都前功盡棄了。
淩見徹語氣譏諷，“我和老頭子都是明升實則架空兵權，我倒是無所謂，早就習慣了，老頭子現在被逼著卸甲歸田，恐怕一時接受不了。”
鳳禾心中微微感慨，惠帝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，他在管理天下上沒有什麽建樹，但在破害忠良和平衡朝局上倒是計謀層出不窮。
淩家低靡的氣氛持續了幾天，後來淩伯宗和淩見徹去宮裏親自謝了恩，淩伯宗以年老為由，主動釋了兵權，只留下了淩家軍，惠帝開心不已，給淩見庭和淩見霄都在京城安排了官職，這件事算是就這樣過去了。
一日覆一日，鳳禾每隔十日就去茗香茶樓一次，在二樓的內閣裏幫孫玉鳶針灸。
一個月堅持下來，孫玉鳶身體有了很大的起色，病癥比之前減輕了很多，臉色恢覆紅潤，胎位漸穩，只要繼續堅持，就能順利誕下孩子。
鳳禾行針結束，把細細的銀針一根根拔出來。
孫玉鳶側躺在床榻上，腰間搭著巾被，疼的額頭上都是冷汗，嘴唇泛白，鳳禾用帕子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。
孫玉鳶虛弱的朝她笑了笑，感激道：“多謝王女。”
鳳禾淡淡搖頭。
武氏扶起孫玉鳶，既心疼又欣慰地勸道：“再堅持兩個月孩子就生了，一定要挺住。”
孫玉鳶抿著蒼白的唇，點了點頭。
鳳禾推開軒窗，讓新鮮的空氣湧進來，吹散一屋子的藥味，她站在窗前，靜靜待了片刻。
樓下倏然傳來一道令人厭惡的聲音。
“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？王女站於閣樓之上，當真是美人如畫，連吹來的風裏都透著香！”
鳳禾垂目，孫繼剛那張令人厭惡的面龐出現在樓下的人群當中。
她眸色動了動，瞥了一眼身後的武氏，猶豫了一下，用柔弱又受驚的語氣道：“這位大人，你為何口出狂言？”
孫繼剛上次被青古抽了鞭子，一直懷恨在心，只是最近公事繁忙，他沒有功夫找鳳禾算賬，現在偶然遇到，他本來想趁機羞辱幾句，可此刻鳳禾臉上的神色跟前兩次不同，看起來柔軟可欺，他頓時色欲熏心，只覺得美人孑孑立於風中，身姿纖細，美目盈盈，勾得他神魂顛倒。
他瞬間得意忘形，不顧路上來來往往這麽多人，揚著聲音喊道：“美人！這般說話實在是累人，你且等著，我現在就上去與你說話，你我如此有緣，必然是天賜的良機！”
武氏聽到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，目露疑惑，放開孫玉鳶，擡步走至窗前。
待她看清楚口出狂言之人是孫繼剛後，面色頓變，朝他狠狠唾了一聲：“我呸！”
孫繼剛見到她們二人站在一起，眼睛一下子睜大。
武氏怒氣騰然而起，瞪著孫繼剛，叉腰喊道：“有緣？混賬東西！我也在這裏，你豈不是跟我更有緣！”
孫繼剛目瞪口呆問：“你們怎麽會在一處？”
孫玉鳶扶著腰，強撐著身體走過來，弱弱喚了一聲：“父親。”
孫繼剛見女兒也在，瞬間面如菜色。
他面上無光，清了清嗓子，端起父親的架勢訓斥道：“……你不好好在家養胎，到處瞎跑什麽？如果孩子出了事，你怎麽跟韓家交代！”
孫玉鳶搭在後腰上的手指縮了縮，唯唯諾諾的往後退了一步。
武氏一把護住女兒，怒不可遏地吼道：“為老不尊！你竟然還有臉訓斥女兒！”
孫繼剛氣惱不已，卻不敢跟她在這裏吵。
他已經明白鳳禾剛才是故意為之，狠狠瞪了鳳禾一眼，甩著袖子離去。
鳳禾居高臨下的看著孫繼剛，微微勾起唇角。
其實就算沒有今日這場偶遇，她也會想辦法讓孫繼剛看到她與武氏相熟，孫繼剛若能知難而退，放棄那些汙穢的念頭最好，不然就只能想辦法以絕後患了。
武氏臉色難看，朝孫繼剛的背影‘呸’了好幾聲，轉頭對鳳禾道：“他向來都是那個德行，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動路，您別介意，我回家再收拾他！”
鳳禾露出苦惱的神色，“孫大人如此莽撞無禮，傳出什麽風聲就不好了……”
“您不必為此事擔憂，只管安心給玉鳶診治。”武氏咬了咬牙，下定決心道：“您放心，我一定讓他狠狠吃個教訓！保管他下次不敢再對您無禮！”
“如此……就拜托夫人了。”
隔了一日，鳳禾正坐在桌前用早膳，派去打聽消息的小廝就回來回稟。
據說昨日武氏回府後把孫繼剛好一頓收拾，將孫繼剛撓了一臉傷，還罰孫繼剛在外面跪了一夜，後來孫繼剛受涼發熱才被帶回屋。
這件事今天已經傳遍京城，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此事。
孫繼剛近期應該都沒臉出去見人了。
青古捂住肚子笑得停不下來，“那位孫大人真是活該！幸好昨天武夫人親眼看到他調戲小姐，不然他心裏還指不定打什麽壞主意呢！”
綠雲看著每日不間斷送來的帖子卻忍不住發愁，趕跑一個孫繼剛，下一個該怎麽辦？
鳳禾哪會不知道綠雲心裏的擔憂，外面關於她的傳言越來越多，哪怕她大門不出，那些男人還是會一窩蜂的在大門外徘徊，簡直是群狼環伺，只是如今別無他法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，孫繼剛消停下來，鳳禾繼續暗地裏給孫玉鳶施針，孫玉鳶胎相俞穩，整個人氣色越來越好。
這日天朗氣清，武氏有急事，鳳禾給孫玉鳶診治後，順路送孫玉鳶回府。
路上，鳳禾低頭整理銀針，孫玉鳶掀著簾子望著窗外，開始時孫玉鳶情緒還挺好，後來不知怎地忽然低聲啜泣起來。
鳳禾聽到聲音擡頭，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，只見路邊一名年輕男子在扶著一位有孕的婦人散步，男子瘦弱，婦人長得嬌媚。
孫玉鳶哽咽開口：“那就是我相公，韓家大郎，韓書，他旁邊的就是那個外室。”
鳳禾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，只能尷尬的沈默著。
孫玉鳶放下簾子，獨自哭了一會兒，澀聲說：“我為了保住這個孩子每日痛得死去活來，他卻連句關心的話都不曾說過，他若心裏只有那個外室，我也認了，可他就是花心，哪怕我讓他把這個外室接進府，他也還是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外室……他跟我父親就是一樣的人，可我不如母親強勢，以後可怎麽過啊……”
鳳禾聽著她越來越大的哭聲，默了默，輕聲開口：“你不自救，何人能救你？”
孫玉鳶哭聲一滯。
“藩籬得自己走出來。”鳳禾淡聲說：“到了，下車吧。”
孫玉鳶楞了會兒神，才慢吞吞的走下車。
送完孫玉鳶，鳳禾讓馬車去隔壁街書鋪，買了些醫書，夜幕快落下才回到宅院。
她剛從大門走進來，綠雲就迎了過來，遞給她一張請帖，“小姐，淩夫人約您聽戲。”
鳳禾接過帖子，低頭看了看，貼子的落款的確是邱氏，她不解問：“這麽近為何要遞帖子？”
綠雲也面露不解，“來送帖子的人瞧著有些面生，說是大夫人去韓家做客了，應韓夫人邀約去戲樓聽戲，想起您未聽過戲，便邀您一起去聽戲。”
鳳禾吩咐，“去隔壁打聽一下，看看大夫人是否真的去了韓家。”
過了一刻鐘，綠雲回來稟報：“回小姐，大夫人確實收到韓家的邀約，晌午後便去了韓家，至今未歸。”
鳳禾又派人去韓家詢問，韓家小廝說邱氏和韓夫人已經出發去戲樓了。
鳳禾放下心裏的疑惑，命人備車。
京城最大的戲樓位於忠武街的東南角，戲樓從外面看像塔，四個角都掛著羊角燈，燈火輝煌，這裏總是十分熱鬧繁華，今夜更是格外人氣鼎盛，周圍停滿了豪華馬車，來了很多達官貴人。
淩見徹翻身下馬，邁著大步走進戲樓，戲樓裏金碧輝煌，游廊蜿蜒，彩繪壁畫精細，玉欄朱檻，一派華美景致，婢子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輕紗裙穿行在客人之間，戲臺上咿咿呀呀的唱著曲，一走進來就仿若進了仙境。
今日這場宴席是隸王擺的，主角卻是淩見徹，說是要給他慶祝升做神策軍副統領，這個借口實在荒謬可笑，淩見徹收到帖子的時候都看樂了。
隸王、七皇子、劉景祥、孫繼剛……都已經到了，隸王坐於上首，其他男子坐在左側，另一側的屏風後面坐著女眷，三公主李蕊也在其中，韓雪嬌等貴女分別坐在她下首的位置。
七皇子和劉景祥看到淩見徹立馬站起來，笑吟吟的迎了過來。
七皇子一本正經的拱了拱手，“恭喜少凜升作副統領。”
劉景祥也嬉皮笑臉的拱著手，“淩三郎年少有為，實在是吾輩紈絝裏的翹楚！”
兩人一左一右配合十分默契，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，連聲說著恭喜，就好像真的是喜事一樣。
淩見徹嘴角勾起譏諷的弧度，除了劉景祥和七皇子這兩個繡花枕頭是真不懂外，其他人心裏都清楚他所謂的升官不過是架空，卻偏要恭賀他。
劉景祥按著他的肩膀坐下，一杯烈酒遞到他眼前，“大家同樣是紈絝，只有你越做官越高，必須罰酒一杯！”
淩見徹接過酒盞，仰頭一口悶了。
心頭的火卻沒有消下去，反而越燒越旺。
大家瞧得盡興，這才暫且放過他，繼續說說笑笑，沒有再勸酒。
韓雪嬌捏著繡帕，隔著一層紗幔遙遙望著淩見徹棱角分明的面龐，臉頰蔓起緋紅，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著，越看越是喜歡。
淩見徹姿態散漫的坐在席上，手裏握著酒樽，獨自喝著酒，對周圍的歡笑聲恍若未聞。
大家不時望向門口，低頭竊竊私語，目光裏隱隱期待著什麽，淩見徹心裏生出一種罕見的古怪感。
他目光輕掃，很快發現了蹊蹺之處，李蕊乃太子親妹，向來跟隸王不合，今日是隸王擺的宴席，她竟然也到場了。
淩見徹察覺到幾分不尋常，狀似不經意問：“還有什麽人要來？”
劉景祥神秘兮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，“差點被你一箭射死的那位美人，她得罪了人。”
淩見徹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坐在隸王旁邊的孫繼剛，孫繼剛臉上抓痕未消，唇邊掛著陰沈的笑容，頻頻望向門口的方向。
淩見徹轉了轉手上的墨玉扳指，用事不關己的語氣問：“孫繼剛跟她有仇？”
劉景祥壓低了聲音，“孫繼剛前幾日被武氏罰跪一事你可知曉？”
“此事傳的街知巷聞，我自然是聽過。”
“聽說這件事的起因就是郯陰王女！孫繼剛丟了顏面，隸王也跟著面上無光，隸王今日就是要給他舅舅出氣。”劉景祥搖著折扇感嘆，“郯陰王女現在就像一塊上好的芙蓉肉，人人都想吃一口，可人人都吃不到，他們便都想挫一挫她的銳氣，想等著芙蓉肉跌下神壇，他們不就都可以覬覦一二了麽。”
淩見徹夾起一塊肥肉堵進他嘴裏，冷著臉起身，一言不發的往外走。
劉景祥嗚嗚直叫。
淩見徹走了兩步，大堂裏忽然安靜下來，只有戲臺上咿咿呀呀的聲音依舊持續著。
淩見徹擰眉擡頭。
鳳禾一襲素凈白裙從門口走來，穿過游廊，綠鬢如雲，裙裾如蝶，蓬松的發間簪著一支白玉釵，如脫俗的水墨山水一般，眉如墨畫，唇比花嬌，仿若自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，令人見之忘俗。
她獨身一人，婢女被攔在了戲樓外，她以為是這裏的規矩，便沒有多想。
鳳禾行至淩見徹身前。
淩見徹神色一沈，目光緊迫的盯著她，“你怎麽會來？”
鳳禾擡頭看了一眼眾人，目光微微疑惑，“不是淩夫人叫我來的嗎？”
“……我娘？”淩見徹瞳孔一縮，“趕緊走。”
隸王已經看到了鳳禾，揚聲道：“王女既然到了，就快些落座吧。”
鳳禾看一眼他身側的孫繼剛，再看邱氏並不在這裏，意識到事有蹊蹺，沈下臉站著未動。
淩見徹面色冷沈的回過頭，嗓音裏自帶怒氣，“是誰以我娘的名義邀人？”
“我。”孫繼剛大腹便便的坐在椅子上，不以為意的開口：“誰讓這位王女頗為難請，誰遞帖子都不肯出來，我聽說她和淩夫人挺談的來，便借淩夫人的名義一用，改日定當登門道謝。”
鳳禾眸色一沈，明白過來這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鴻門宴。
淩見徹目光銳利地盯著孫繼剛，眼裏不含半點溫度，倏然大步走過去，一腳踹在孫繼剛的胸口。
眾人始料未及，全場嘩然。
淩見徹面冷如霜，一把抓住孫繼剛的衣領，“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，但打著我娘的名義就是不行！”
他這一腳踢的極狠，孫繼剛被踹得吐出一口血來，捂著胸口，難以置信地指著淩見徹，“你……你這黃口小兒，竟敢傷我！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誰！”
“揍的就是你！”淩見徹腳踩在他胸口上，居高臨下的看著他，聲音裏含著森冷怒火，“再有下次，我揍得你娘都不認！”
孫繼剛厲聲尖叫：“我是隸王的親舅舅！”
眾人面面相覷，嚇得不敢出聲。
李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，目光掃過臉色鐵青的隸王，心情不錯的牽起嘴角。
隸王臉色難看至極，重重放下酒杯，沈聲開口：“好了少凜！就算他有什麽錯，讓他道歉就是了！你怎可動手打人？”
劉景祥上前拉開淩見徹，試著打圓場，“少凜，你現在酒量是越來越不行了，怎麽喝幾杯就醉了！”
“對！少凜喝多了！”七皇子也趕緊上前，把淩見徹拉回座位上，對隸王道：“皇兄，你別見怪，快看看舅舅怎麽樣了。”
隸王勉強壓住眼中的怒火，擺擺手讓人把孫繼剛扶下去。
他再氣也不能真的把淩見徹怎麽樣，畢竟淩見徹雖然是個一無是處的紈絝，他爹卻是大彧的大功臣，在這個爭儲君的關鍵時候，他不能得罪淩家，何況這件事是孫繼剛理虧在先，此事一旦傳出去，只會招來口舌，他想在百姓裏博個好名聲就不能公然偏幫孫繼剛。
最重要的是，淩見徹這個人就是個不講章法的混不吝，如果把他逼急了，誰知道他能做出什麽事情來！
氣氛凝滯，女眷們都嚇得不輕，戲臺上的人也嚇了一跳，絲竹聲都停了下來，一時之間戲樓裏格外的安靜。
隸王煩躁的皺著眉，怒火無處宣洩，只能沖臺上怒吼：“怎麽都停下來了！是當本王是死的嗎？”
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後面那句是說給淩見徹聽的，偏偏淩見徹已經斂了怒色，像事不關己一樣坐在桌案前，神色散漫的繼續喝酒。
臺上又響起咿咿呀呀的聲音，唱的正是《琵琶記》。
【錯中錯，訛上訛，只管在鬼門前空占卦……】
隸王緩了緩神色，看向鳳禾，“王女，你來都來了，坐下吧。”
鳳禾面無表情道：“我身體不適，就不奉陪了，告辭。”
她轉身想離開。
“我看今天誰敢走！”隸王大喝一聲，怒而摔了手裏的酒樽，聲音氣急敗壞，“你不坐也得坐！”
護衛紛紛沖出來把門關上，將整座戲樓團團圍住，沒有隸王的命令，沒有人能出去。
【……辭官不可，辭婚不可，只為三不從，做成災禍天來大……】
臺上戲未停，臺下聲已歇。
戲樓裏除了不敢停下的戲聲外，再無一點聲響。
鳳禾回頭，看著滿屋的賓客，眉眼間顯出幾分冷漠來。
她知道，今日想要離開恐怕要費一番功夫。
李蕊戲謔地看著她，頤指氣使道：“坐吧，別讓人三請四請的，鬧得難看。”
鳳禾目光掃向席間，他們說讓她坐下，卻沒有給她準備座位，女眷們都是兩兩坐在一起，只有男子的桌案旁是各坐一人，留出了空位。
他們顯然是打定主意要讓她坐在男子身側——就像陪酒的侍婢一樣。
他們在故意輕賤她。
鳳禾佇立不動，目光在眾人身上淡漠掃過，佯裝對他們的打算一無所知。
淩見徹看起來已經喝醉了，坐在席上，手裏端著酒樽，歪歪斜斜的坐著，渾身上下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絝模樣，只有一張臉能看。
她正想移開目光，就見淩見徹屈指叩了叩旁邊的位置。
鳳禾會意，擡腳走過去，在他旁邊坐下。
跟這滿屋子的惡臭公子們相比，這紈絝子都變得順眼了一些。
其他人卻都面露驚愕。
他們不是早就結了仇麽，怎麽突然坐一塊了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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